临华殿红墙金瓦,宽阔宏伟,其气势不在慈元殿之下。庭中也不似其他宫殿多植花草,而是种着高耸挺拔的松柏几十株,虽是隆冬,也是一片碧绿,散着馥郁的树木清香。
因皇后幽禁,六宫事务暂由德妃掌管。她又好强,一点也不肯派给旁人做,事事都必亲自询问、处置。尚宫局将年下要赏给朝臣外命妇的节礼及名册呈了上来,杨德妃歪在紫檀雕花椅上瞧着宫人们一一检点。
惜茜道:“娘娘,你瞧这灵鹫球纹锦,比平时用的那些锦缎可要平滑柔软得多!”德妃正要说话,廊下有宫人禀:“德妃娘娘,张美人、兰才人来了。”
德妃忙道:“快请进来。”
弄月与莫兰进了屋,弄月瞧着满屋子的金银饰器、翡翠绸缎摊在案台上,笑道:“倒是来得不巧。”
德妃道:“有什么巧不巧的,你们来了,我也能偷空喝口茶。”说着,三人互道了安,才又坐了。惜茜亲自捧上茶来,陪笑道:“这是官家前几日新赏的冻顶乌龙,总共就那么一小罐,德妃娘娘平日也舍不得吃。”
德妃啐了她一口,道:“你倒伶俐,知道讨巧卖乖。”
弄月揭开茶盖一瞧,见茶汤蜜绿带金黄,启唇细抿浅尝了尝,果是清新典雅,余香绕舌,不由道:“很是甘醇浓厚。”
德妃道:“你若喜欢,回头我叫惜茜给你送些去。”
弄月笑道:“臣妾却之不恭,只好从命了。”
正说着,有在旁侧检点的宫人走上前来道:“娘娘,御史中丞王大人家外命妇的赏赐是凤尾罗两匹,还是软烟罗三匹,册中写得不甚详细。还有承宣使蔡大人家赏赐录得也不清不楚,又是红麝香珠,又是错金如意。请娘娘示下。”又将手中册子错漏处指与德妃看,德妃却瞧也不瞧,薄怒道:“糊涂东西哎,御史中丞是从三品大员,自然是赐凤尾罗。承宣使大夫是正四品大员,若是只赐红麝香珠岂不有违礼仪?”
那宫人恍然大悟,战战兢兢道:“娘娘英明。”
德妃道:“下次若还是如此粗心,只管去廊下做扫洒活计。”
那宫人吓得浑身颤抖,恭谨道:“是。”
弄月笑:“德妃果然厉害,细梢末节通通了然于胸,若是换了臣妾,只怕半分也做不来。倒是日日闲着,只知喝茶。”
德妃听着舒坦,正欲说话,门外有笑声传来,道:“怎么喝茶也不等一等我。”又有宫人急忙回:“董修仪来给德妃娘娘请安。”
说着,董修仪已然跨进殿中,弄月和莫兰忙起身请安。
德妃笑道:“今儿是什么风,竟把你们一齐吹来了,倒像约好了似的。”又赐了坐,叫惜茜再捧了新茶上来。
董修仪向来对绸缎布匹十分喜爱,见案几上堆了几匹色彩艳丽的云雾绡,叹口气道:“都是些好东西,平日里我们也不舍得用,倒要赐给那些外命妇。”
德妃笑:“前几日,我倒得了几匹素罗纱,想来也没什么用处,只放着倒是白白糟蹋了,董修仪若是想要,呆会我叫惜茜从库里寻出来,够你拿去做两件衣裳了。”
董修仪眼光一亮,欣喜不已,忙道:“娘娘真是大度。”
德妃先前从未与莫兰接触,不知其秉性如何。此时见她一直未曾开口搭话,知她圣眷正浓,也不敢怠慢,忙笑道:“兰才人可有瞧得上的物件,凡我能做主的,必都赏了你去。”
言语中,竟有几分讨好的意味。
莫兰心想,此时正处在废后的节骨眼上,德妃又摆明想拉拢自己,若是婉拒,反倒不好,遂笑道:“我倒要好好瞧一瞧。”
惜茜哪有不明白的,忙领着莫兰于案几旁细细的斟酌挑选起来。
她环视一圈,随手拿起眼前的镀金如意,惜茜笑道:“兰才人好眼光,这三镶铜镀金螺丝如意可是难得的珍品,瞧那趾部间都镶嵌了翠瓦,翠瓦上又雕刻了象驮宝瓶、松枝和龙纹,不仅做工精巧稀罕,还是吉祥如意之物。”
德妃见莫兰爱不释手,朝宫人道:“那如意原本要赐予谁的?”
宫人翻了册子,方道:“是先太后钦赐的从二品县主。”
德妃又问:“夫家是谁?”
宫人回道:“是内殿崇班刘大人。”
德妃愣了一愣,问:“哪个刘大人?”
宫人道:“是刘从广大人。”
莫兰本未起意,只随意摆弄手中物件,装模作样罢,却不想,忽听宫人说起刘从广,只觉脑中“轰隆”一响,似有千斤爆竹燃了开来,炸得人回不过神。她禁不住问道:“你说的可是先太后亲侄,官家表弟,刘从广大人?”
宫人恭谨回道:“正是。”
莫兰站在窗前明亮处,阳光白哗哗的从她身后射进来,众人一时瞧不清她的神色。德妃讪讪道:“兰才人,你重新再挑一样罢,这物件太过珍巧,又是赐予皇亲,我倒不敢擅自挪用。”顿了顿又道:“况且,先太后极看重刘大人,不仅赐婚,还特意赐了夫人封号,要不然,哪里会有如此年轻的二品县主,都是托了夫君的福罢……”
德妃还在说着什么,莫兰瞧着她鲜嫩浅薄的朱唇一启一合,只觉那声音极为飘渺恍惚,像是从梦里传出来一样,亦幻亦真。
她想起子非,想起她弯眉大笑的脸,想起她那日喜上眉梢道:“莫兰,你可答应要给我做鸳鸯枕头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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