该怎么说呢……凤如歌的琴声吧, 也不能说不好听，他确实每一下拨弦揉弦，都很地道、很见功夫，散音松沉旷远, 泛音飘逸清灵，按音余韵悠长……
可是……
它们分来开单独听每一个音，都很不错，可合在一起就……变得很奇怪。
六指先生目瞪口呆听着洛飞羽在那边“咣~~咚咚崩楞咚~咣——~”、“哐~当——”, 一时之间，连言语都给忘了。
被震住的并不止他一人，竹林七仙也是笑容凝固，表情僵硬。
铁铎上人最是忍受不了, 他死死捂着耳朵, 大踏步冲上前来, 闭眼就要一拳砸下去，“救命！救命！天呐, 六指一张鸟琴已让我没一刻安宁, 你这琴声还要可怕百倍！我这就将这琴砸碎了先！”
六指先生大惊失色, 忙去拦他：“铁铎！不可胡来！”
竹林七仙也从魔音中回过神，纷纷拉住铁铎上人。
铁铎不能动弹, 黑着脸道：“六指，我再也不嫌你琴声聒噪了……我突然觉得你的琴声动听许多。”
六指先生哭笑不得。
洛飞羽脸红得要命, 他并非不通音律……但他没想到长歌自带的影响这么强。
身体的本能, 控制了他每一下奏响琴弦时的指法和力道, 但这太过“规矩”的动作，带来的不只有完美的音色，还有板正过头的乐句……音乐是流动的，充满灵性的，太过死板的声音纵然完美，却没有灵魂。
洛飞羽的“咣咣咣”，是没有感情的弄弦机器，如同弹棉花。
六指先生扶额叹道：“琴确是张好琴，骨也是好骨……怎么偏偏差在脑子开窍上。”
洛飞羽无辜又心虚地看着他。
竹林七仙这一路上，对凤如歌已是“感情深厚”，宠爱有加，见不得他再受一点责难，见状忙为他辩解：“琴声映心声，如歌才遭大难，这么短的时间，如何能平心静气奏出悠远之音来？这惨绝人寰的琴声，实是难为他了。”
六指先生呆了一呆，眨眼茫然道：“什么大难？什么为难？”
竹林七仙遂将凤如歌的遭遇同他讲了一遍。
铁铎上人当即骂道：“好不要脸的老烈火！为一本破书，手段竟残忍至斯！小女娃莫怕，我们十几人都是一样的脾气，那烈火若再敢欺负你，我一铎砸碎他的脑袋！”
听他称呼，七仙又是一阵尴尬，“……如歌他，其实是男儿……”
铁铎上人微愣，随即哈哈大笑：“哈哈哈！你们当我眼睛是瞎的不成？她前凸后翘的，白面无须，又生的这般清……额……秀……”
他说着说着，看着洛飞羽雌雄莫辨的面孔和模棱两可的骨架，居然真还有些不确定了，“小、小娃子难道……难道是连……也……”他视线缓缓下移，落在洛飞羽不可描述的地方，“也遭了难……？”
“……”洛飞羽忍着薄怒，露出微笑，“前辈休作无稽（叽）之谈！”
“呵呵……哈哈……”铁铎上人不住干笑。
六指先生却在听过凤如歌之事后微蹙了眉，沉声对洛飞羽道：“我已决心要好生教授你琴艺武艺！你若肯跟随我，只消五年，我一身绝学尽可习得，对你经脉之损伤也会尽心医治。若华山派生事，我必全力为你摆平。”
他望着洛飞羽，居然好像比徒弟还紧张些：“你可愿……拜我为师？”
洛飞羽想了想，还是问道：“若我不肯，便不治我、不管我的事了吗？”
他这话问得很不客气，刺儿意十足，六指先生却居然好脾气没有动怒，反而一笑，“若你不肯，我只好想尽法子将你多留些日子，一来可以多看看这张琴，二来这武夷山，旁人轻易不敢来，你可以放心调养。”
洛飞羽真心觉得，竹林七仙、六指先生这群人，好像和外面的那些江湖人……不大一样。
江湖人两面三刀，说对你好，心里却可能想要你死；但他们几个，太清、太傲，对虚与委蛇全然不屑。
洛飞羽犹豫道：“先前七位恩人所言，我都听到了，就算我苟得一时性命，也至多就是两三年寿数。在我这废人身上下功夫，皆是白用功，这样也值当吗？”
六指先生摇了摇头，淡然一笑，“人做事或出于利益，或出于性情。出于利益做的事，便不考量它愉悦与否；出于性情做的事，便不考量它值不值当。”
洛飞羽心头一热。
他喜欢这些人的脾气，也喜欢和这些人相处。
他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，江湖之中也并非没有真正高洁之士。
这些年为了牵制“黑暗”，跟心怀鬼胎的人勾心斗角多了，慢慢就忘了率真的一面。但尽管对陌生人的恶念多有防备，他也仍旧愿相信人间存在真诚善意，纵栽也心甘。
洛飞羽遂俯身拜道：“师父！”
六指先生展颜而笑，众人面上也皆是笑意。
六指先生将他托起，带他在峰顶古松下的大青石旁坐下，兴致勃勃摆开两张琴，说要教，立刻就喋喋不休指点起来：“你方才那‘高山’，巍峨之形是有了，却如铁铎那憨牛，生硬太过，要云雾缭绕、飘忽无定些才有意境；那‘流水’，讲究淙淙铮铮，清清泠泠，俗话说‘行云流水’，是意胜于形……”
铁铎登时笑不出来了：“完了，我得下山避些日子，他们师徒两张琴若一齐响起来，我命都要去一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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